D日纪念，原创首发

今天是6月6日，75年前的今天，在德军占领下的法国北部海岸线上，著名的诺曼底登陆战役正式打响。这是一场规模空前的陆海空联合作战，盟军给它起了一个具有强大气场的代号——霸王行动。在霸王行动的计划文书中，6月6日这一天，被称作D-Day，即D日。

D日的由来

诺曼底登陆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登陆战

在此之前，同盟国与德国的较量集中在两个方向：东线的苏德战场、南方的北非和意大利战场。其中东线战场唱主角的是苏联红军，虽然他们有平推柏林的实力，但德军的主力也集中在这个方向上，故而进展缓慢，到了我们故事发生的时候，也就是1944年6月，红军刚刚把德军赶出苏联领土，恢复了1941年以前的国境线，然后开始艰难地向着德国本土挺进；而在南方的两块战场上，盟军虽然早已取得了胜利，但对手不是孤悬海外的德国北非军团，就是不堪一击的轴心国驻意大利联军，这对希特勒的核心力量并没有带来决定性的打击。于是在1943年底，三巨头相聚伊朗首都德黑兰，开了个会，定下了在第二年中旬登陆法国北部，向法西斯德国核心地带发起进攻的决心。

开辟第二战场后的欧洲形势

法国北部海岸线自东向西绵延一千余公里，盟军该选择在哪登陆呢？挑来挑去，他们看中了两个地点，一个是诺曼底，一个是加来。但这两个地方各有优缺点，没法说哪个更好。

先说加来。从英国南部海岸出发，向南穿越多佛尔海峡，仅30公里即可抵达法国的加来，距离非常近，可以最大程度保证进攻的突然性，运输和通讯也非常方便。而且，加来距离德国很近，盟军登陆之后可以直扑德国本土，但加来处在德军大西洋壁垒的中坚地带，在此抢滩登陆的难度很大；再说诺曼底。诺曼底的滩头比较开阔，利于进攻方施展拳脚，抢滩登陆更容易得手。但是登陆之后的麻烦也更多，因为诺曼底地区是个半岛，登陆之后部队要朝纵深发展，就不得不向多个方向展开，这就给后续战役的组织增加了难度（登陆部队的主体是来自英、美、加三个国家的联军），而且一旦在某个方向上攻击受阻，给了德军调整部署的时间，很容易被从四面八方扑来敌人围起来打。

诺曼底还是加来？

所以，盟军面对的是两个各有利弊的选择，希特勒也明知道盟军面对这两种选择。于是问题就变成了怎么让希特勒做出错误的判断，在一个错误的方向上投入重兵防守。

最容易想到的方案就是：因为我要进攻诺曼底，所以摆出一副要进攻加来的样子。

声东击西，情报博弈

盟军也确实是这么做的。他们在加来的对面，英格兰东南部的多佛尔地区，设立了一个假司令部，天天发假情报，故意让德军截获；他们还修建了军营、仓库、公路、输油管线，并且从美国好莱坞请来一流的道具师，制造了大量的假目标用来迷惑德军，包括假机场、假坦克、假大炮。这帮电影道具师甚至在水面上制造出军舰航行的油迹，在公路上制造出坦克履带的印记，效果极其逼真，就等着德军的侦察机来拍照。而且为了不让德军拍得太容易了，盟军还高调地建立了空中封锁线，让德军感觉他们是好不容易侦查到这些真相的。类似的招数还有很多，但核心套路都一样，就是我们中国人常说的声东击西——明明要打西边，偏偏在东边搞出点动静，转移德军的注意力。

佯动还是主攻？假象还是真相？

但是，这种声东击西的策略，推到极致，就成了中国人说的另外一个词：此地无银三百两——你越是说这里没有，对方可能越认定这里有。你盟军要进攻加来，于是所有的迹象都指向加来，而在诺曼底方向上啥也没有，连假动作都没有。你盟军是一群善男信女吗？德国人会相信你是善男信女吗？

于是，这场博弈的点睛之笔出现了。

在诺曼底登陆战已经打响三天之后，盟军干了一件事。他们找来一具尸体，给他穿上盟军上校的军服，又在军服里塞了一份文件，这文件就是诺曼底登陆的作战计划。他们让这具尸体漂到德军控制的海滩上，确保德军能够收到。

这一招不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。

盟军的举动意在造成不确定性

要知道此时诺曼底登陆战已经打响，如果你是盟军的指挥官，这个时候你心里最期待的是什么？当然是让敌人误以为诺曼底正在发生的这场战斗，只是一次佯攻，并不是大部队的主攻，这样敌人才不会把主力部队拉过来加入战斗。所以在这个时候应该更加强化加来方向的假象才对，至于在诺曼底方向上，最好没有任何信息引起敌人的注意。现在你把诺曼底登陆的计划用一具尸体送给德军，这不是提醒希特勒往这边看吗？

但是我们知道，交战双方都集中了那个时代地球上最强的大脑，在这么关键的节骨眼上经过反复推敲后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，显然不太可能。所以今天再回看这场博弈，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：如果你想欺骗对方，最好的办法，不是赌自己的智力能胜过对方，而是让对方不得不面对你制造出的高度不确定性，进而陷入深度的决策混乱之中。

希特勒陷入了决策混乱

盟军刻意营造的战场迷雾，掩护着登陆部队挺进诺曼底

盟军和德军，不仅隔着一条英吉利海峡在对峙，还隔着两个庞大的指挥参谋系统，甚至还隔着两种文化。一条信息传递到终端之后，其反馈结果的不确定性非常大。不管你这边传递什么假消息，你的设计有多么精妙，德国人的反应永远可能有两种，一种是信以为真，另一种是认为这是假象，反而向相反的方向押注。你不可能知道希特勒在看到假消息的时候，心情怎么样，背景知识怎么样，身边顾问的风格怎么样，德军自身的限制条件怎么样，就像刘慈欣的科幻小说《三体》中提出的猜疑链模型，这种对对手真实目的的猜测可以无休止地推演下去，所以希特勒得出的结论，其实是不确定的，你的设计再精妙也没用。既然拼智力没有用，那什么有用呢？

不确定性有用。

盟军的目的，是不让希特勒觉得盟军肯定在加来或者是诺曼底登陆，要让他觉得两边都有可能，而且可能性还差不多大。最后，希特勒只能是满腹狐疑，自己也没有绝对把握地赌上一把。这样做的好处在于，不必去试图干涉对方的决策结果（也做不到），而是让对方的决策系统本身陷入混乱——不是要让希特勒相信什么，而是让希特勒陷入深度的自我怀疑。

博弈论的创始人冯·诺依曼说过，打牌的时候，你既不能摸到好牌就加注，也不能拿到坏牌就减注，总之你得保持不确定性。只说谎话就等于只说实话，因为对方只要反着来理解就行了。想要真的迷惑对手，你必须把谎话和实话掺起来说。

这套策略，我们在战场之外的很多博弈场景中也能见到。我爱看拳击比赛，最喜欢的拳王就是迈克·泰森。泰森的必杀技是羚羊跳步，即利用灵活的躲闪避开对手的拳，同时快速贴近对手，再利用下潜的势能突然发力，以迅猛的勾拳击倒对手。泰森这招的厉害之处不仅在于其强大的破坏力，更在于所有对手都知道他这招的厉害，但就是防不住。泰森不会仗着自己勾拳厉害就一直猛掏勾拳，而是会利用灵活的摇闪，配合多变的组合拳让对手疲于招架，动作变形，露出破绽，然后再瞅准时机，照着对手抱架的空当，突然打进一记勾拳，比赛就结束了。

防不胜防的羚羊跳步是拳王泰森的拿手好戏

我们平时打牌往往会注意到一个现象，就是新手打牌容易赢。为啥？因为新手虽然没有技术，在牌桌上没有智慧，但他有一样东西，就是不确定性。正是因为没有技术和智慧，他们是没有章法胡乱出牌的，这就是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道理。

很多时候，不确定性是比智谋更有力的武器。最好的博弈方法，就是让对方面对一个不确定的你，然后在漫长的僵持和试探中，让对方自己露出破绽，自己打败自己。